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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奶奶不否定我母親在外面的功績。我記得在文革最激烈的時候,鬥爭無限昇級。我們大院有死的,有逃的,有進大獄的,形勢已完全失控了。
我家當時也處於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我奶奶站在大院中央,進行了一場氣焰囂張的演說,三十多戶人家,我奶奶逐家地罵,這個:「你生孩子難產,三天三夜沒生下來,最後還不是來找我家媳婦了?如果不是小寧她媽,你就憋死了!」然後踢一腳一個半大小子:「還能輪到你今天來革奶奶的命?」那個:「你出麻診,出不出 來,四十多天下不了地,最後是誰救了你?今天你當革命小將了?你要革誰的命?」「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拍著良心想一想,我們家孩子媽,對你們哪一家沒恩?……。」
我奶奶這麼幹時,我是替她捏一把汗的。那時的人性何等脆薄,一旦被激怒,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全院的人都低下了頭,聽了奶奶的數落,大家都承認我母親醫術高,醫德好,真找不出一個對我母親有一點微詞的人。奶奶的指責,瓦解了人們的革命激情,把我們家從困境中解救了出來。
小時候,在母親身邊的時候不多,時間也不長,加之對中醫沒什麼興趣,更討厭整天一屋子人,鬧哄哄的。我對母親做的事並不關注,既便是這樣,如果說母親出門幾日,來的人找不到母親,就有人拉著我不放。他們可是不考我脈條,而是詳細述說病情,讓我給想想辦法。任我怎麼解釋說我不會也不行,都說:「龍王爺的兒子還會三把水哪。」沒辦法,我就給摸摸脈,目的是做個簡單判斷,辯個表裡,寒熱,別給治反了。然後打開母親的大葯箱,裡面有幾十種配好的葯,都是母親開的方,我去抓的葯,又由我加工制成的葯。母親給人看病時,又多是我當葯劑師,給人包葯,吩咐服用方法,大致還是能想出點對付的辦法,何況我必竟還背過幾部醫書,不是一點不懂。於是,遇到特殊情況也給人拿葯。母親回來知道了,並沒有責備我。如今想來。可能是我沒犯大毛病。
我在中學,學校響應毛主席號召,學有用的東西。我學了醫,也跟醫療隊下鄉。我真正能給人治病的醫術只有針灸。母親可能覺得我的本事太單薄了吧,就一指葯箱說,拿點葯吧。我就帶了一些葯,象母親老師當年做的那樣,去舍葯。如果母親認為我不能做簡單診斷的話,就不會讓我帶葯下鄉了,但當時我並沒這樣想。
母親死後,病人還是源源不斷地涌來,推不掉的,我就給拿葯,吃不了葯的嬰兒,架不住人家的哀求,我就給扎針。這樣,就把母親的葯全發放光了,來的嬰兒也都給扎了針。
可能是母親在天之靈阻止我。有一天,我突然想,那僅有幾斤重的嬰兒,小身體青白的,如果迎著陽光舉起來,真是半透明的,我那針灸針扎下去,那麼深,扎到哪去了?這麼從解剖上一想,想到我的針扎到肝上,扎到腎上,一下子就怕了。再來嬰兒,把繈褓一打開,我心先怯了,手也抖了,說什麼也不能扎了,此後,我就逃避了。
母親死後,我病倒了。人說是傷力,我不知該怎麼治,胸腔內疼得象用刀捅的似的,無處逃避。這麼猛的病我想用溫和的葯肯定不行,可用猛葯我這體質也不行。母 親曾告訴過我終生不適合我用的葯。這時我就想,為什麼別人能用的葯我卻不能用呢?說不定就能出奇制勝治了我的病哪?於是,我給自己開了一個方,抓了葯,就吃了。
結果糟了,我真的吃錯葯了。胸腔不疼了,變成實心鐵板了,想喘口氣都難,五臟六腑全板成一塊,吃不進東西,喘不過氣,危在旦夕。這下我只得以毒攻毒了,我又開了一個方子,用上了母親告訴我終生不可用之葯,我知道,非用此類葯不能破開。這副葯下去,鐵板被擊碎了。恢復了大刀闊斧式的疼痛,我不敢再輕易用葯了。
到省城上學,我到了大醫院,中西醫全看了,全都沒辦法,用了些葯,等於把我犯過的錯再演一遍。我只得還是自己治,我謹慎地每次只開三味葯,用茶缸裝著,沏上開水,當茶喝。這一喝就是大學四年,把病治好了一半,另一半就好挺一些。
那時,有點後悔沒好好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