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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遇到一例類似的手術。
人家告訴我一個朋友從北京做了口腔手術回來了,他正在絕食,讓我去勸勸。這個病人讓我很痛心,他是少有的好人,總是盡心竭力地幫助別人,卻不求一分回報。 他不抽煙,不喝酒,連茶都不喝,所以想給他送點禮都沒東西可送。讓這樣的人死了的確太可惜,可怎麼勸呢?這不是勸的事,怎麼也得借助點什麼。
我在農村一個老太太那弄的用野獸油配制的偏方葯,拿到病人床前。我告訴他抹上這葯就可緩解疼痛,他應該努力吃點東西……他看著我,見我一副誓不罷休的樣子,他伸手要來紙筆寫了三頁稿紙,後來他家人把這三頁紙珍藏起來,這是他的絕筆,此後他再沒寫一個字。他寫得很明白,他得的是口腔癌,家人簽字做了手術, 將整個上齶切除了,他說不了話,不能吞咽,疼痛不堪,這樣的生命還如何存活?有什麼意義?……他絕食九天而死。
這之後,對危重病人,如果是我的好朋友,我往往不是救,而是幫助他們速死。我知道我這麼做是不給自己留後路了,我沒有理由讓朋友們速死,而輪到自己那天卻貪生怕死,我想,我這樣做就是等到我那天,朋友和我的孩子會如法炮制,替我了斷。
看到巴金的死,我的心情說不出地復雜,巴金多麼敏感,細膩的一個人,他是如何忍受讓他活著這種欺凌的?他從前經受的所有苦難和凌辱都抵不上後來不允許他死亡帶給他的羞辱,我感到天下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更戲弄人的了,怎麼偏偏就讓他這最善於體會的人遭遇了呢?十幾年前,當再一次把他搶救活了時,他萬分無奈地說了他人生最後一句話:「我願為大家而活著。」之後他就拒絕說話,這是何等的悲憤?我們活著的人能承受得起巴金為了我們而這樣活著嗎?
冰心晚年為自己制了一個印章,上書一個字“賊”,她說,孔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老人這不是做秀,孔子之所以這麼說也是有他深刻的人生體會的。過去的人對死亡不象我們現在人這樣拒不接受,對立情緒極強。小時候看著一些剛剛六十搭邊的人就開始納個鞋底,備快布料,穩穩當當地為自己備壽衣了。做好的壽衣經常晾 晒,過年時還要拿出來穿一穿,這是多好的死亡練習啊?我家鄰居有個老太太,夜里自己把壽衣穿好,早晨家人起床,看到老太太穿戴整齊,已死多時了。
可如今,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發病了,拉著我狂呼:「救救我啊!」這真是給我出難題,你都沒有陽壽了,讓我如何救你?人可以不活在歲數中?另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不肯從太平房門前過,說是厭惡。難道死亡不屬於她?